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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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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聞史上曾有一開國皇帝,為江山社稷,勤政不輟,早起晚睡,日夜操勞,乃至發出作皇帝“不如江南富足翁,日高五文猶披被”的牢騷,最後牢騷滿腹,無處發洩,索性就把有錢有閑的富翁們抄家砍頭了。

皇家軼事,僅流傳於野史,真假幾何,不得而知,但李朗端坐於皇位之上,獨對文武百僚,聲色不動地聽著臣屬奏報國事,卻也不禁有此感慨:他不合時宜地憶起昨夜的魚水之歡,虎嘯龍吟,若非今日早朝依舊,他大可與靜篤於繡被錦褥間,翻雲覆雨至各自雲消雨歇方鳴金收兵。

趙靜篤不愧是曾經獨統一方的人物,昨夜借酒意起威風,大膽無狀,較他那“床笫之上無論君臣”更得寸進尺,竟言明要他的“臣服”——好個靜篤!

雖也是自行解甲,李朗仍不甘暗道,總有日待你我風平浪靜,非縱我蛟龍入海,掀風作浪,暢快淋漓,令你承恩至“侍兒扶起嬌無力”才好。

他浮想聯翩,綺想瑰麗,乃至口幹舌燥,恨不能當即便移駕後宮成其美夢,可到底不是利令智昏之輩,回想纏綿開端,雖有趙讓與舊屬相見而生的感激之意,然盡歡之前,趙讓確是有所準備,那紓解助興的軟膏,絕無可能是趙讓隨身攜帶之物。

“餘生唯你”,這話由趙讓道出,在李朗心內真比千言萬語的山盟海誓都要銷魂,但他仍不得不尋思,以靜篤一諾千金的性子,即便用情至深,熱血激蕩,也無多大可能會將也曾情深意重的南蠻女子全然拋諸腦後、不聞不問。

再聯想不日前收到南越急件,齊震旭所報僭王王後擄走趙讓之子而行蹤全無之事,以及趙讓宮中詭異莫名消失,又乍現於太後佛堂內,期間過程,僅有他一人之辭,再無旁人它物佐證,李朗縱是不疑趙讓終願與他相知相惜、連理比翼之真,卻難以相信如今的靜篤已經對他傾盡所識、心無芥蒂了。

難不成趙讓影蹤難覓那幾日,已不知在何處與那南蠻女子有過接觸?那兩人之間——

思及此處,李朗心中翻江倒海,他為頭個所起的念頭竟是妒恨而苦笑,定神稍許後,愈發覺得此事大有可能,靜篤那句“餘生唯你”,蕩氣回腸之外,別有深意。

然諾既出,五岳相較亦輕可倒提。

“靜篤,“李朗心道,“我絕計不會讓你有反悔的一日。”

他正自盤算著如何能不至打草驚蛇而徹查後宮,禦前內官已跪在座前,雙手捧著玉案,上方擺著不知哪位臣子的奏折,李朗恍然回神,伸臂接過展開略覽,神色微變,擡眼向群臣一掃而過,浮出冷笑。

日前不久,金陵城北的“練湖”生“龍虎相爭”的異象,驚詫世人,傳言沸沸揚揚,遍及朝堂江湖,都道是對天子的不利之兆,甚而有人言之鑿鑿,道那虎體態彪悍,條紋稀少,且從南方而來,怕是此像特有所應。

李朗聞知這事後,也令魏一笑所領的禁軍到“練湖”周邊徹查,但查來查去,卻未能查出任何異乎尋常之事,附近百姓與親見的水師近乎異口同聲,所言所述並無太大出入。

不道此事之後,那“練湖”還有鬼祟,前天日落時分,漁民們收網歸家之際,忽而平靜無波的湖面上猛然躍出一只斑斕大虎,腳踩波濤,虎頭仰天,作長嘯狀,四面八方又響起聲若洪鐘、似有成百上千人齊宣佛號。

這非同尋常的一幕持續時間不長,不消片刻,異狀便盡數消失無蹤,夕照映得波光粼粼,盡展江南恬淡清雅之美。

此事發生之時,恰好又有未撤回的東楚禁軍就在附近,當下不敢怠慢,一面上報頭領,一面報與金陵王都所設的江林府府尹。

這奏折正是由江林府尹所呈,畢竟王都所在,府尹雖屬地方官員,照例每逢半月便入朝面聖,亦有請見聖駕的特權。

如今擔任府尹一職的是昔年東楚建都開科後的首任狀元郎,當年也有江南才子的美譽,文采風流,即便是四平八穩的奏章,也是洋洋灑灑,引經據典,但李朗通讀下來,心中除去不快,便是戾氣暴漲。

江林府尹將“練湖”的兩次異狀,歸因為帝星遭受侵擾,方有天降警兆,奏折中不無懇請皇帝思過之詞,直言皇帝有悖先祖慈悲,不欲禮佛,尤其城中大崇恩寺是元帝李延所擴修提名,前兩任皇帝每至佛誕都會親至寺內上香祈福,而到李朗登基,非但不屑一顧,甚而將皇家供奉就此了斷終結。

奏折中還提及“亡國叛將”,盡管是寥寥兩句帶過,但論及皇帝家事,以府尹從三品的官職而言,實屬少見。

李朗將奏折擱回原處,令內官退下,搖頭笑嘆一聲道:“可憐夜半虛前席,不問蒼生問鬼神。‘練湖’之事,且待徹查清楚再議,若真是天譴,朕自會頒罪己詔。”

他無意在怪力亂神一事上過多糾纏,也未有嚴詞厲色地斥責上奏的江林府尹,退朝之後,在禦書房內將魏一笑召來,不無煩躁地問起“練湖”查訪之事,道:“明察不得,便令皇城司配合暗訪,這事必有蹊蹺,要我篤信鬼神之說,是萬萬不能!”

魏一笑領旨,他已聽聞朝堂上的風波,此時也道:“那‘練湖’兩樁異事,都有佛號流言穿出,如今那江林府尹又點出那大崇恩寺,若非神佛顯靈,莫不是世外清凈的聖地,也牽扯其中?”

李朗點頭,他適才一見奏折上的“大崇恩寺”,即刻便省起昔日與趙讓在承賢宮東湖畔徹夜長談時,也對這地方起過疑心,當時趙讓還曾問及魏一笑可信與否,現下卻是這兩人皆認為那座寺廟詭譎莫名,倒也算“英雄所見略同”。

“但那大崇恩寺是先祖所擴建,連寺門牌匾都是禦筆親書,有這一層關系在,不好大張旗鼓地查探虛實,還是交由皇城司來辦為妥。若是有必要,朕也不妨親至那寺廟中,看有無神通廣大的鬼魅藏身——你明日令麾下禁軍,徹查‘練湖’,不止是湖畔,方圓十裏,尤其是環山深處,全不可遺漏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魏一笑並不退去,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,見皇帝神情已趨平和,便直言道,“陛下,以臣所見,實不適宜將南越援兵交由趙貴妃。陛下把此人納入後宮,已屬破天荒的皇恩浩蕩,後宮之人再委以軍政要務,滑稽荒唐不說,還危險得很,那人……總不似個忠臣。”

話到末尾,直截了當,魏一笑並非不願婉轉,一時想不起合適的說法,脫口而出,倒最是他內心所顧慮。

李朗聞言,只是淡然笑笑,看向禁軍頭領道:“一笑,世人眼中,你我皆非正人君子。再者,你當初決意投奔於我這不成氣候的末位皇子,你我之間互有信諾,放眼當今東楚,無人能取我而代之,你說是否?”

魏一笑見皇帝道出昔年之事,心知這次的諫言又將落空,他委實不明白,那趙讓是有何種能耐,可獨占君寵,蠱惑君心為己所用?

這般下去,豈不是前朝後宮此人皆能一手遮天?危害之大,較皇帝現在一心扳倒的權臣只有更烈,皇帝深謀遠慮,胸懷韜略,為何偏偏就這點看不透?

而自己,淺薄些論,榮華富貴系於皇位能安穩多久,皮之不存,毛將附焉?

還待再勸,仿佛印證魏一笑的擔心般,皇帝的貼身內宦進來,引入另一名品高的內臣,那內臣靜靜地跪在旁側,直到李朗開口,才磕頭回話。

原來此人奉皇帝暗諭,自趙讓失蹤那日起便身負察查冷宮在內的後宮亂象。

說是亂象,並不為過,短短一夜,便又生了兩件大事:冷宮失火,以及承賢宮中那位趙貴妃的妹妹又神秘失蹤,雖不能確定貴妃已知其中緣由,但承賢宮內已是下了封口令,嚴禁外傳。

這兩件事接踵而至,饒是李朗素來功夫到家,輕易不在臣下面前露出聲色,也不禁愕然失語,喃喃道:“這……怎麽回事?”

魏一笑見皇帝失態,知他心中實是迷惑,雖不再多言相勸,毒意卻已滋生,既然給了趙讓出宮的機會,那人不識好歹,也就莫怪手下不再留情,總而言之,此人絕不可留在皇帝身邊,令君主心生動搖。

然而動搖之人並非只有李朗一人,身在後宮的趙讓,同樣既感迷惑茫然,又倍覺苦楚,百般滋味,齊齊湧來,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恭恭敬敬下跪叩頭的幼齡弱質太子,怔然不知如何回應。

上回見這太子,他還是一副無憂無慮的孩童狀,肆意親近著他,而今這張五官相同的小臉上,已不見多少天真爛漫,酷似其父的眉目間,凝著成人望之心疼的悲意,趙讓不由想道,這竟只是個四歲的孩子,生在帝王之家,何其不幸!

小太子跪伏在地,帶著哭腔,但仍算口齒清晰,向趙讓求道:“貴妃,貴妃,您帶我去見見母後好不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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